时间真是一件残忍的事,它夺走青春,夺走天真,夺走那些美好而珍贵的东西。而人们却只能在回忆中缅怀它们,假作它们依然存在。
“哦,爱德华。”霍尔德男爵发出惊呼声,“你看上去不太好,过来,喝一杯白兰地吧。”
“我想他大概需要休息。”文森特放下酒杯,“很抱歉,请二位先回吧。明天,我和爱德华会去霍尔德庄园拜访的。”
他以礼貌而不容拒绝的态度下了逐客令,男爵和休斯很快离开了。爱德华依然站在窗边,他的脸色很白,背挺得很直,却恍若冬雪中的植株,已经快要不堪重负。文森特走过来,抱住了他。
“你太失礼。”爱德华靠在文森特的身上,感受着年轻人炙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我只是有些感慨,阿尔米娜已经成为了一名麦克劳德,而我却觉得她一直在我身边。”
“如果你想的话,我的爱。”文森特温柔地说。
爱德华抬起头,亲吻着文森特的下巴。
“不,”他用含着水光的眼注视着年轻人,“她有她的爱人。”
“而我有我的。”
“您信任我么?”
“是的,我信任你。”
如同信任必定落下的枯叶,必定结冰的湖水,必定腐烂的尸骨。
文森特执起爱德华的手,放在唇边,轻轻摩擦着。
“那么,我将以这个国家起誓,”
“我将永远陪伴在您的身边。而您,拥有我的忠诚。”
离开时,休斯抬起了头,在那扇窗户下,他看见了两个靠得极近的人影,爱德华仰着头,承受着文森特的亲吻。他闭着双眼,腰部弯成了柔软的弧度,而文森特却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尖锐而凶猛,如同正在猎食的猛兽收到了惊扰。目光如有实质,透过玻璃和飘扬的雪花,穿透了休斯的肩膀。
休斯打了个哆嗦。
“快上来,”男爵在马车中催促道,“风真大,冻得人骨头都是冷的。”
“是的,先生。”
薇薇安的婚事很早就定了下来,然而阿尔米娜的出嫁,玛丽的去世,以及霍尔德男爵的荒唐,棘手的事情接踵而至,无人能为她筹谋。如今,阿尔米娜再次踏入霍尔德庄园,尽管她出嫁不过数月,却已然有了全然不同的姿态。她处理家事的方式,与人交往的姿态,与其他的夫人没有两样。她同薇薇安和安娜说话时的语气与神情,越发像她们的母亲。她已经不再是霍尔德家的小姐,却担起了庄园女主人的重担。
薇薇安在阿尔米娜那里得到了久违的安心,这是从前很难想象的。一直以来,都是由薇薇安来扮演成熟的保护者的形象。婚姻改变了阿尔米娜,使得她从懵懂的少女迅速成长,现在,轮到她来保护自己的妹妹们了。
“婚礼的筹备很顺利,”阿尔米娜同薇薇安说,“我带来了一个东西,本来想到最后再给你一个惊喜,但是我实在不是一个善于隐瞒的人。”
她引着薇薇安来到衣柜前,打开了深色的柜门,一条白色的裙子出现在薇薇安眼前。
“哦,上帝……”薇薇安抬起手捂住了嘴唇,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眶。
“我以为……你没有带来……我是说,在那么悲痛的时刻……”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震惊和喜悦在她心头交织,它们迅速膨胀着,塞住了她的咽喉。
这是阿尔米娜结婚时的长裙。
薇薇安婚礼用的新裙子已经做好了,它很美,当然,这是安德鲁托人请王都的裁缝做的。这条裙子是城里最时兴的款式,领口镶嵌着白色的珍珠,与蓝色的滚边相得益彰。相比起来,阿尔米娜的长裙未免显得有些朴素,而款式陈旧了。
然而它又那么美,那么独一无二。
“我认为你需要它。”阿尔米娜握住薇薇安颤抖的双手,她的手心很软,她的声音温柔,她的气味混合了少女的清丽和贵妇人的浓香。她既是姐姐,她又是妈妈。
“上面的蕾丝,是妈妈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带给你了。”
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来的,一点蓝的。
现在,正好齐全。
玛丽去世了,而活着的人却依然活着。生活仍在继续,并以不容回头的姿态前行着。少女将踏上新的人生,虽然在许多情况下她都将孤立无援,但最少此刻,她并非一个人。
爱德华也一样。
他总是思考许多,以至于处处掣肘,畏缩不前。玛丽的去世,侄女的出嫁,让他忽然意识到,世事无常,没有谁可以永远相伴。他开始渴望婚姻,渴望有人真正属于他,陪伴他,在死亡的时候握住他的双手,亲吻他的额头。“我不会告解,”他在心中暗想着,“上帝不会听我的告解,所以我不会这样做。我要用最后的力气,去感受他的亲吻,最后一次,对他说,我爱你。”
实际上,爱德华并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或者根本不会存在这样一个人。可现在有文森特,他英俊,富有,身体健康,而且十分年轻。他会比爱德华活得更久。那么或许在他们的爱情尚未消亡时,爱德华就会迎来生命的尽头,他就有可能,靠在年轻人滚烫的胸膛上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