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自劝了她几句,在伊芙琳将话题引向遗嘱时巧妙避开。夜色深了,各怀心事的人们彼此告别,回了房间。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唯一能得到安睡的,只有无知的婴儿和已经死去的男爵。
第三十四章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雪夜里,在距离霍尔德庄园九英里左右的城堡中,公爵和他年轻的继承人,却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论。
“我绝不会回去!”文森特情绪有些激动,蓝色的眼中跳动着烛火般的光芒。
这是一间巨大的书室,棕红色的书架上陈列许多藏书,从低处延伸到高高的屋顶,融入那片沉浸的黑暗中。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如同陷阱一般,令人深陷其中。
公爵坐在桌子后,他的脸上映照着暖色的光,皱纹在他的眼周汇集,就像一种流动的液体。“安静点,孩子。不要丢掉你的风度。”他温和的说,太温和了,以至于失掉了威严。然而这样的温和是文森特所熟悉的,他的父亲总是温和而不动声色的。
文森特吸了一口气,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在垂下的头发和阴影中掩盖神情,等他再次抬起头,激烈的情感已经从他的脸上褪去了。
公爵的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文森特的父亲艾维斯登上公爵的位置不过十年,他的爵位并非来自家族的继承,而是国王的恩赐。和其他许多贵族子弟一样,艾维斯在年轻的时候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完美的庇护,在王都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然而这样的生活却有着一个必然到来的终点----他并非家族的长子,为了延长现有的地位和富有,艾维斯必须自己付出些努力。
在现行的法律下,长子会继承一切。因此家族的次子往往会选择从军,年纪更小的孩子则会去教会学校。严格的继承法最大限度地维护了家族的财产和地位不受分割。
如果没有意外,艾维斯将和他的其他兄弟一样,勉强维持贵族的体面,渐渐从上流圈子里滑下来。然而在一次打牌中,他却从国王的侍卫口中得到了一个隐秘的消息。
这是第一个机会。
艾维斯向国王的情妇求了婚,为此,他获得了新的爵位和土地。不久之后,美丽而愚蠢的夫人怀了孕,即使是她自己都无法分清孩子的父亲。然而艾维斯却心知肚明。他在短暂的愤怒之后,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席卷。
这是第二个机会。
他悉心养大了这个孩子,竭尽自己所能的去教育他。这是他人生中最成功的作品,他不允许任何事情破坏。
“父亲,”文森特冷静下来,“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执意要回王都,您清楚地知道,王都的那些人,可不希望我们回去。”
“他们势必会以最狡诈的方式对付我们,用最肮脏的字眼诅咒我们,用最邪恶的手段阻止我们。我们甚至可能在路上就会遭受暗杀……”
“文斯。”公爵打断了他的话。他依然是温和的,“现在是最好的时刻。当然,我们会遇到一些困难,但一位贵族,是不会为这样的困难而止步的”
“可是父亲……。”
“够了,文斯。”公爵再一次打断了他,“现在很晚了,明天就要启程,现在,回去休息吧。”
公爵并不想要同文森特多费口舌,他太年轻了,年轻人总是有些不可理喻的。他从桌子之后站起来,想要离开。
文森特沉默地站立着,他的身姿笔直,肩膀宽厚,如同雪夜中承担了厚重积雪的树木。炉火的光芒在他身下洒下一片阴影。
“……即使我回到王都,事情也不会如您所愿的。”
公爵停下了。他转过身,注视着文森特,他的瞳色很深,就像光芒后的阴影。
“你在说什么,我的孩子?”
公爵的声音低沉动听,文森特感受到一种来着年长者的威胁,如同平静冰面下的激流,又如同白雪掩埋下的沼泽。他想起年幼的时候,偶然撞破自己母亲与国王的厮混,他们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他吓坏了,跑去告诉自己的父亲,摔了好多次,膝盖那么疼。而他的父亲坐在桌子的后面,用永远温柔的声音说:“文斯,做个好孩子。”
他的温柔与冷漠相对。
“我不会去接近那个女人。她会嫁给威廉,而威廉会成为国王。就像注定的那样。”
文森特用同样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父亲,这个依靠婚约走入权利中心的男人,有着长久的耐心和坚韧的毅力。
公爵沉思了一会儿。
“那么,是因为那位布鲁克么?”
“我很失望,文斯。难道之前我们还没有为此达成一致么?我以为你没有从你那愚蠢的母亲那里学到任何不好的东西,可是现在,我感到担忧。”
公爵用贵族惯用的语调,慢吞吞地说着长长的句子。他的情感充盈了每一个词,从婉转的音调中滴落。
“您不需要担忧任何事,我向您保证过,每一件事都会得到妥善的安排。”文森特上前一步,他的目光坚定,闪着锐器般的光芒。
“在这里。”
他强调道。
公爵垂下了眼。
同性之爱在绅士中太过常见,只要不被揭发,所有人都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公爵对文森特的床上睡了谁毫不关心,然而他必须对于不听话的孩子做出相应的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