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虽在平原,但其地势利于防御,南、北、西三面皆有河泽为屏蔽。故而以东面的建春门为交通要道,其营建格外用心。建春门的城阙高达五丈,与城西的三台遥遥相对,是整个邺城的制高点之一。
往日里如站在城阙之上,大半个邺城尽入眼底。但此刻放眼望去,只见邺城的上空浓烟滚滚,黑色的烟气翻卷着与夜色混而为一,像是巨大的穹庐笼罩在天上,遮蔽了月亮和星星。浓烟笼罩下,间或有冲天的火光腾空而起,将赤红色的光芒和巨大的爆裂声响传到很远。
整座邺城,就像是被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用黑色和红色的大笔疯狂涂抹着,太多、太浓重的色彩毫无规律的纠合在一起,就像是纵兵横行的贼寇正在摧毁、破坏着一切,哪怕是远远观看,都能感觉到那惊心动魄的惨烈。
而在充满着视线的狂乱里,那条沿着南面城墙迅速向建春门突进的火龙,便格外地引人注目了。那是一支列成纵队急速前进的军队,无数火把被战士们高高地擎在手上,随着脚步上下颤抖着,使得这条火龙仿佛就像是活的!
而在火炬映照下,那些战士们身披的铁铠、手持的种种武器反射出森然寒光,极显雄壮。
负责在城阙上眺望的是乞活军的校尉田甄。这是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有着姜黄色的方脸,双眼虽略显狭长,但却透着精明干练。
“他妈的!”眼看到敌人来势凶猛,田甄狠狠地骂了一句。很显然,三台、武库和各处军营的陷落,给汲桑贼寇们提供了几乎取之不尽的精良装备。相比起来,乞活军就像是乞丐……这仗该怎么打?
田甄急急忙忙地地从城阙下来,四处寻找李恽。
由于乞活军是仓促中召集的,田氏兄弟又带着他们赶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夜路。如今这数百人的建制显得非常混乱。许多士卒找不到他们的什长、伍长,更找不到上级军官。李恽和陆遥正忙着将他们的部伍重新调整,使之能够投入作战。
这时由陆遥负责的大约三百人已经整顿完毕。这个任务对陆遥来说并不困难。他是并州军出身,而乞活军中的许多将士也都出自于并州军。当陆遥熟悉地与将士们攀谈的时候,甚至有人还记得并州军的陆军主,回忆起共同参加过的战斗。
陆遥在最快的时间里赢得了士卒们的信任,同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部下们充实到乞活军中去,以丁渺、薛彤、沈劲等悍将作为骨干,能够使这支在历史上就以坚忍不拔著称的军队发挥出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与陆遥相比,李恽的动作也不慢。虽然他没法凭空变出精锐的将士来,但他对乞活军上下的了解,却又不是陆遥能比的,因而总能将合适的人选放置到合适的位置。
眼看即将完事,匆匆跑来的田甄拉着李恽的手臂,将他带到一个角落里,低声道:“贼寇们至多还有一刻就到建春门。他们人数极多,而且兵甲齐全!”
“至多一刻么?”李恽悚然一惊。
“至多一刻!”田甄重重点头。他看着李恽,沉声道:“将军,这一仗不好打!”
李恽挥手将陆遥唤了过来,又令田甄简单介绍了几句,随即问道:“田校尉可有良策?”
李恽素知田甄果决善断,而且是并州军人世家,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故而非常重视他的意见。而田甄则一咬牙,现出凶狠的神色来。
“建春门若失,整个邺城就等若陷入贼寇之手。将军,数万乞活人众就食魏郡不足半载,军无积储,人无余粮。若邺城有失,我们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前景不可想象。无邺城,便无乞活也。是以,邺城绝不容有失!”
“此言极是。田校尉,我也是这样想的。”李恽颔首道。
“既如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邺城。”田甄伸出两根手指:“眼下有两件事,须得立即做好……”
“你说!”
“一者,我们手头掌握的兵力太少,远远不足以对抗贼寇。故而须得马上驱散建春门前聚集的百姓,将三座门洞全数用来调兵,令田兰带人全速入城以厚实守备。二者,我们死守一个建春门,坐看敌军自如调动,由三面来攻,此乃取败之途也。故而,请将军遣得力人手,由城北的戚里往城南的安乐里一线,放火!”
这位田甄田校尉的想法很是毒辣。但毫无疑问,他确实眼力过人,所提出的两点,正是当前需要决断的关键。
乞活军的大队人马如今正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城外的建安驿来。如果将建春门的三个门洞尽数用来调兵,一刻之内就能聚集三千人马,足以固守这座要隘。但这样做的前提,是将广场上的数千民众置于险境。这一点大家都想到了,但无疑不能轻易诉诸于话语。
田甄说的另一点更加狠辣。邺城如今大火烈烈,已经无法遏制。眼看这座千年雄城就要烧成一片白地。既然如此,不如为这大火添把柴禾,引为己用,以火势来阻止敌人的前进。
说一千道一万,只消邺城在手,哪怕居民死伤殆尽、哪怕数十年蓄积的财富化作飞灰,乞活军便有活路!所以,目的只是保住邺城,无须计较任何代价。
李恽犹豫着想要点头,转过脸去看看陆遥,欲言又止。
“陆将军,你觉得呢?”田甄眯缝着眼注视陆遥。
“事急矣,那还有瞻前顾后的余地?就这么办!”陆遥的脸色冰冷,而言语掷地有声:“但是无须驱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