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声离去之后,陆遥一言不发,快马加鞭出城。
从凤阳门下穿过之后,他略一犹豫,并没有往羊恒提供给自己下榻的坞堡方向,而是拨马向东,沿着高耸的城墙继续疾驰。
扈从骑士们不明所以,连声叱喝打马,紧随而去。
一口气奔出将近十里,直到座下雄健的骏马汗出如浆,陆遥这才放松缰绳,将速度放缓了下来。
这里是位于漳水南岸的一片高坡,距离前魏宗室诸王的园陵不远。大晋践祚后,前魏宗室的地位和待遇都日趋凄凉,其受监视的程度甚至和囚犯也差不了多少。但在普通百姓眼中,这些前朝公侯依然是高不可攀的贵人,因此许多贫民都随之将家族的坟地安放在这里,试图沾染些富贵庇荫。数十年来死者累积,以至于放眼四望,无数个小土包连绵相继,颇让人感觉悚然,又透着特别的壮观。
其实视野较远处本该有大片肥沃的农田。可惜魏郡在战乱之后,未能有效地组织民众恢复农业生产。无数田亩就此荒芜了,放眼眺望,只有光秃秃地阡陌将大地纵横割裂开。阡陌上,有几名衣着褴褛的百姓互相扶持着。他们用疲惫而麻木地眼神看了看陆遥一行,缓缓从乱坟堆侧面绕转过去。
陆遥叹了口气,甩镫下马,走向坡地的西南角。
一名骑兵驾马在周边巡视了半圈回来,想要说些什么,被马睿用极其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在数月前爆发在邺城的那场战乱中,随同陆遥东出太行的三十名将士战死了九人。在牢城突围时战死了赵姚、莫折万载,在建春门城台与石勒苦战时牺牲了丁瑾、郭健、何允之、陈森,而在建春门外力敌汲桑时,又有宋悌、杨配、洛弈干先后战死。陆遥在组建大军北上代地之前,将他们埋葬在此处。出身于晋阳军的马睿清楚地记得,这里正是邺城乱事后,陆遥安葬九名战死沙场的并州勇士之地。
九座坟冢排成两列。或许是因为陆遥委托魏郡的相熟官吏照看的缘故,因此较之周围的墓地要新一些,很容易认出。
陆遥在两列坟冢之间走动,偶尔俯身轻轻地拍去坟头的浮灰,将杂草除去。这九人都是跟随陆遥、丁渺出生入死,建立过许多功勋的勇士,其中更有队主四人、军主一人。他们若能活到陆遥雄踞北疆的时刻,至少也能执掌千人以上兵力,甚至有可能获得将军号。但他们死了,人生就此终结,埋骨于异乡,不再有机会目睹陆遥的辉煌战果,也不再有机会享受成功。
从最东侧的坟冢走到最西侧,再远一些,还有何云所起的一个坟头。或许墓中人在何云心中很重要吧,陆遥至今仍依稀记得何云当时那哀恸的神情,但却已根本想不起那座土堆里埋的是谁了。
其实,这片高坡也是汲桑贼寇截击乞活军的重要战场。陆遥环顾四周,当时那血肉模糊的痕迹已经很不明显。唯有在横生的乱草之下,各处挖掘墓穴翻出的新土与浸染鲜血而发紫的陈泥交织在一起。斑驳泥地用鲜明的色泽对比提醒着陆遥,在此地格斗、鏖战、流血、牺牲的,绝不仅止晋阳军的勇士们。
陆遥蹲下身子捧起一抉土,又慢慢地将它揉碎了,悉悉索索地散落。不久前冀州的连绵豪雨显然也曾波及魏郡,泥土又湿又粘,蕴含着丰富的水分。而陆遥竟隐约觉得,只要自己加一把力,就可以从泥土中重新榨出汩汩的鲜血来。
陆遥去年底在晋阳时,为晋阳大战中牺牲的将士们设立坟冢和灵位,并安排专人加以祭祀;在邺城如此;到了代郡以后依然如此。因而同样的坟地在萝川代王城和濡源都有设置。所不同的只是,随着他的地位渐高,所指挥的兵力日趋雄厚,战斗规模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每一次战斗的死者也越来越多,并不因为胜负而有所改变。
丁绍将冀州军中老弱随意丢弃给石勒为诱饵,这曾经使得陆遥深感不快;但他也自知其实并没有理由去指责丁绍的冷酷。陆遥的地位一路攀升,全是出于军功,不知建立在多少部下的尸骨之上,而一旦他试图通过谋略来获取胜利,在减少自家将士伤亡的同时,又会创造出新的牺牲者。便如在常山灵寿县境内,那些由于代郡计谋而遭到幽州军奇袭的晋阳军战士,又死得何其无辜?
虽然在战场上是心如铁石的统帅,但陆遥自问仍旧保有普通人的情感,并没有因为穿越而化身成为那种杀伐果断不似人类的网文主角。身处于这个向深渊滑落的可怕世道,陆遥所见到的一切、所造成的一切都给他带来了压力,使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责任,深深地感受到时间紧迫、只争朝夕。
草原上的胡儿们一步步地整合他们可怕的力量,置身于中原内地的胡儿如刘渊、石勒之流也虎视眈眈,每时每刻都撕扯着大晋的血肉。时间很紧了,而自己掌握的力量还不够。
“要快!要快!”陆遥对自己说。
只有全踞幽州,才能够获得足够规模的基业,且稳固不容他人动摇。而作为穿越者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很快都将在幽州的广袤土地上一一展现。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幽州!
陆遥纵身上马。他打算往邺城的西面去,寻求和竟陵县主再一次沟通交流的机会。毕竟这位县主的支撑确实具备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
然而就在他将欲扬鞭的时候,突然面色一变。他的听力虽不如朱声那般天赋出众,但靠着身经百战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