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随口做的那首诗,言辞并不深奥,董承也完全听得懂。当然啦,是勋是没有“七步成诗”的真本事的,他这五言八句,其实是凝缩了史书上看来的一封书信。
信中是这样说的:“吾与将军闻名慕义,便推赤心。今将军拔万乘之艰难,反之旧都,翼佐之功,超世无畴,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宁,神器至重,事在维辅;必须众贤以清王轨,诚非一人所能独建。心腹四支,实相恃赖,一物不备,则有阙焉。将军当为内主,吾为外援。今吾有粮,将军有兵,有无相通,足以相济,死生契阔,相与共之。”
那意思大致是说:将军您立下了援救天子的大功,使我衷心钦佩,因此我打算跟您一起努力,相互应援,完成重光汉室的历史使命。
董承一听是勋把这封信给浓缩了赋成诗吟出来,他就明白了,这是重申当日曹操信中之意啊,曹操愿意跟我一起辅弼王室……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儿,我一个人撑不起这栋摇摇欲坠的大厦,韩暹、杨奉他们又不跟我一条心,曹操就趁机凑上来,打算帮我的忙,一起收拾那票河东军头。
你别瞧是宏辅气势汹汹地进了城,那只不过想给我个下马威而已,估计他也没这胆量,更没这权限,应该是曹操教他的。等到威风抖够了,他又隐晦地拿曹操的来信说事儿,意思应该是前议仍然有效,兖州军这回到雒阳来,不是想吞并我的部曲,还想跟我联手。嗯,听部下来报的情况,他们若想吞了我,我还真拦不住,既然如此……罢了。罢了,就让他们先小人得志,抖抖威风吧,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只要不被吞并,还能呆在天子身边儿,今后的路还长着呢,就不信你曹操真能一手遮了天去!
所以他听完是勋的诗。不禁是捋着胡子沉吟,面色逐渐平和下来。可是董昭不一样,竟然被是勋一口喝破了他伪造的曹操书信,董昭心里不禁七上八下,风卷浪涌。本打算等见了曹操再把这事儿给揭破,算作晋身之阶呢。没想到曹操早就知道了,还把伪书的内容也打探了个八九不离十。是勋这时候浓缩了书信内容赋成这首诗,他是想干什么?我要是不肯答应他的请求,他会不会当着董承的面揭穿我?
是勋背后有曹操,董承不敢拿他怎样;我背后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啊,想要扯曹操当靠山。这不还没扯上呢嘛,董承就能一刀取了我的小命!想到这里,董昭就觉得背后是冷汗涔涔啊……罢了,罢了,别管这是宏辅的条件多么离谱,我暂且答应了他便是。
于是董昭只好表态:“昭便引是从事出城去奉迎天子御驾吧。”是勋微微一笑,心说董公仁真丈夫也——啥叫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根据董承的介绍,昨日有信报来。天子一行已经自茅津渡过黄河,经渑池、新安而趋向函谷关,估计再有个三、四天也就抵达雒阳了。是勋说那我先安顿一下军士,明日一早,便请董议郎引领我去谒见天子。董昭苦着脸答应下来。
出了幕府,黄射一把扯住是勋的袖子:“宏辅真豪胆之辈,射不及也……”他早就吓得满身的透汗了。回去没多久就浑身高热,大病而倒。是勋倒是泰然自若——这一半儿是装出来的,另一半儿是练出来的,自己的冷汗。估计最晚在邺城郊外的水榭上就已经全都淌干净啦。
当晚即宿于雒阳城中。董卓焚烧雒阳,终究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啦,此后陆续有幸免于难的百姓返回家园,虽然没法儿修葺城墙,更管不了宫室瓦砾,好歹重新搭起了不少残旧的民家——是勋就找了这么一所还算瞧得过去的院子,跟黄射、太史慈等人暂且安顿下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依旧由孙汶驾车,带着十名骑兵,跑城东南的广阳门去等候董昭。时候不大,董昭也乘着车,带着十多名士兵迤逦而来。是勋隔老远就跳下车去,在道旁迎候,见了董昭更是九十度深深一揖:“昨日得罪了董议郎,勋特此赔礼了。”
董昭见状,也赶紧跳下车来,双手搀扶:“是从事何必如此?”是勋抓着董昭的胳膊,就装出来一副无比诚挚的表情,低声说道:“昨日为了逼压卫将军,以成我主之大计,故不得不然尔。议郎锦绣之心,以向我主,勋心洞明。得罪之处,还请看在我主的面上,宽宥了是勋吧。”
董昭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到是勋这么客气,也就不好发作了——再说了,他本来就想投曹操,又怎么敢得罪曹操面前的红人儿是勋呢?当下也压低声音,反问道:“是先生莫非是欲反客为主,鸠占鹊巢么?”
是勋轻轻点头:“董承辈不足成事,议郎素所知也……”要不然你也不会伪造信件,帮忙拉曹操的皮条啦——“欲安天子而定天下,非我主不可。然而董承辈若在,恐处处掣肘,勋故而逼压之。然而董承孤旅,即无勋所为,太史子义亦足以灭之,韩暹、杨奉、李乐、张扬等,互为依存,该当如何应对?还请议郎教我。”
是勋向董昭问计,这是一半儿真,一半儿假。真的方面,史书记载不详,光说董昭为曹操设谋,假装就食荆州,其实迁都许昌,把韩暹他们给甩了,可是究竟是怎么甩的?韩暹、杨奉他们怎么就那么愚蠢上了当?全都没提。所以是勋要跟董昭打问打问。假的方面,董承的兵马都不过如此,韩暹他们单拿出来,还不如董承呢,就算拧成了一股绳儿,如今的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