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围依旧是全然的死寂,殿堂内外并无任何异动。而练朱弦在陷入昏睡之前的最后举动,是看向宝床之上的神女结香。
凤章君也将目光追向那里,可是神女依旧沉睡,手中的金色法器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
所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正在疑惑,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细小的叹息,紧接着臂弯之中也开始有了动静。
凤章君悚然一惊,立刻将目光移回到练朱弦身上。只见刚才还双眸紧闭的怀中人,此刻竟已睁开了眼睛。
不,并不只是睁开眼睛这么简单——练朱弦竟然在哭泣?!
凤章君简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前,练朱弦那双极为迷人的蓝绿色瞳眸中,的确蓄着一汪浅浅的水光,并迅速化作泪珠流淌下来。
“帝君……”
刚才那声细小的叹息,终于化为了清晰的两个字,被练朱弦反反复复地嗫嚅着。
他的目光迷茫而悲伤,仿佛在看着凤章君,又像是透过了凤章君,望着更远处某个早已消亡的存在。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甚至极有可能是一场魔障,可凤章君还是被练朱弦那从未有过的脆弱表情打动了。
他伸手,无比温柔地拂去练朱弦面颊上的泪水,然后缓缓俯下身去。
就在两个人的气息即将彼此交融的时刻,练朱弦嘴唇翕动,却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句话。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尤旦暮。”
凤章君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整个人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果然是魔障!
几乎是在陷入黑暗的一瞬间,凤章君立刻恢复了理智。
他动了动手臂,怀中已经感受不到练朱弦的存在。而脚下也不再是神女堂那坚硬平整的白玉石地面。他继而冷静地推断:自己多半也已经进入了昏睡状态。
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既然现实中找不出问题,那么梦境或许才是关键的突破口。
只是不知道,练朱弦会不会也在这场梦境里。
凤章君正想到这里,远方的黑暗里突然隐隐约约地冒出了一星微光,摇摇曳曳地,仿佛在向他招手。
没有选择的余地,自然也不会有犹豫。凤章君立刻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黑暗之中起初是无声无息的。脚下虽然踩着地面,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可是约莫走出十二三步,脚下却突然有了触感,耳边也有了声音。
“啊——!!!!”那竟是一声孩童的惨叫!
凤章君悚然一惊,瞬间停下脚步。
他绝不可能听错,那孩童的惨叫正是从他脚下传来的。
可是他脚下绝没有任何踩到人身ròu_tǐ上的感觉——恰恰相反,此刻脚底的触感更像是一片平坦的木制地板。
这莫非是……
心中陡然浮现出了一种极为不祥的设想,凤章君提高戒备,试着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果然,一脚踩踏下去的瞬间,怪声再度响起,却换成了另一个孩子的哭喊,尖锐凄厉,直刺耳膜!
凤章君默默倒吸一口凉气,已然猜到了自己身在何处——毕竟这个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恶魔,会将孩童惨死时的哀叫声附在居所外的走廊地板上,任人踩踏取乐!
不远处,那一星昏黄的孤灯仍在摇曳着。孤灯之下拖出一条长长黑影,慢慢从地面上直立起来,变成一团蜷缩的人影,又像是一头巨大的吸血蝙蝠。
凤阙在剑匣中震动铮鸣。
凤章君屈了一屈手指将它召唤出来,悬在半空,如灵蛇抬首,伺机而动。
脚下的地板上,孩童们的惨叫仍在持续,是无助、是恐惧,更是最深的绝望。
每踏出一步,凤章君的表情就狰狞狠厉一分。
慢慢地,从他的脖颈处开始,有些什么隐匿着的痕迹开始浮现出来。
那是一道道赤红的咒印,与他手套下隐藏着的极为相似。它们如游蛇一般,蔓过凤章君的脖颈,一直延伸至颌下,显得妖异邪气。
何至于此,昏暗之中,凤章君的眸光竟也变成了明亮的金色,如龙睛麟瞳。
云苍山上高贵清圣的仙君,此刻却如同走火入魔、堕入邪道一般。如冰化为火,如清化为浊;如寒夜的月光化为暑热的骄阳,誓要将一切焚为灰烬。
而这,便是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的,真实面目。
凤章君一步一步近逼,远处的黑影突然被烛光照亮了,幻化为一个玄衣白发、苍老如同朽木的独眼老者,坐在一架玄铁打造的轮椅之上。
“宁王殿下。”
那老人朝着凤章君缓缓低头,嘴上却挂着轻蔑挑衅的冷笑。他的声音沙哑尖细,如同一只漏气的皮橐;又像一双尖利的指甲,在人心上抓挠。
凤章君闭口不答,只怒目而视,可凤阙剑却发出铮铮啸鸣,在空中蓄势待发。
转眼间,二人之间只剩不足三丈之距。气氛已然剑拔弩张,仅仅凭借着凤章君那最后的一丝理智,这才勉强引而不发。
直到他的耳边响起了那个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哭喊。
“哥哥!!哥哥救我啊——!!”
眨眼间,凤章君一双金眸化作狂暴血瞳。只听一声凤啸冲天,凤阙剑通体亮起黑色咒纹,化做一道狠戾凶光!
铁轮椅上的老头依旧在狞笑着,却突然从两排森然的利齿之间冒出了一个并不属于他的声音——
“凤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