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纪录却始终记得,念头流转的过程中张起灵唇边勾起了几不可见的笑,自唇边呼出的白烟如叹息。
如果明明不想介入他的生命,如果他张起灵需要的、只是让吴邪为之保存一份记忆,那为什么又要给吴邪一再靠近的机会?
为什么要一直看着他、一直守护他,一直等待他。
张起灵缓缓地闭上了眼,眸前青色枯木的残影却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苏堤边那温柔的杨柳。
梦里趴着的那人揉了揉眼睛,看见那名女子的脸,露出了笑意,开口说:我在等你。想说,苏堤边的杨柳都长好了,跟我去看看吧。
伸出的掌握住了温暖的手心,他曾经想说好,想要牵住那人的手,越过千山万水,冬春夏秋。那梦还没完,他的掌还没被温暖,他怎可闭眼逃开。
于是他就这样看着,看着有个人踏着悠悠的脚步走来、对他绽开一个笑,手捻住杨柳的枝条,侧头对他说:你看,这杨柳生得多好。然后又说:你知道吗?杨柳的意思是,希望你为我停留。
就是这浮光掠影的刹那他又想起了什么,想起了自己对吴邪的那一点什么,他曾在过往与吴邪定下一个约定,他说:如果十年后,你还记得我。
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意识也变得微弱而模糊,但一切已然无可留恋。张起灵张开眼,任那人的幻影消灭,眼前的青铜木倏然地盛开,宛如火树银花、短暂璀璨,与他的生命相伴,即将要走到尽头。
张起灵会死,而吴邪会老去,吴邪会跟别人在一起,吴邪会渐渐地忘记他,吴邪不会来青铜门,最终张起灵又变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他明明知道,但却还是把鬼玺给了吴邪,还是跟他定了十年的约定,张起灵早就想要把这一切的原因都忘却,却仍然一直记得。
思绪到此而断裂,远远地,他听见青铜门打开时发出的声音,张起灵拿起了黑金古刀。
这是青铜木死前最后的挣扎,试图引诱任何的生物与它进行大量地交易、为之提供足够的养份。张起灵冷眼看着汹涌地爬进青铜门的古怪生物,宛如整座长白山都为此而震动,古黑色的眸子扬起最末的傲气与绝决。他是最后一任张起灵,青铜木理应在他手中消亡。
怎么可能让任何生物由此通过。
在这一片无光的昏暗与隐约的杀伐之气中,不过是匮余的几秒宁静,张起灵最后一次地想起吴邪的脸孔。
他毕竟还是舍不得忘却。即便是在这最终的此刻。为何忘不掉、为何放不下,这一切早已有了解答。
只因吴邪的天真无邪就是他张起灵的生命中、一根恰好生对了位置的骨刺。
而他愿意为了心上这根永远去不了的刺许下愿望:用我一生,换你十年的天真无邪。
几百年的宿命在此刻一齐扑至眼前,张起灵挥舞起手中的刀,无畏地迎向那群贪婪的妖物,而脑海中最后的念头,却是那在苏堤的柳边上,微笑着的人。那人转过了头,漫天的绵絮飞过,在那双温柔的眼眸之中承载的身影,早已不是自己。
为了渴求「生命」而狂化的怪物们毫不留情地一涌而上,瞬间将张起灵吞没。
——原来这不过就是、他所期望的永远。
你所期望的永远 +the end+
《长命无忧》下篇:无忧歌
01
如果人的一生就是一首叙事的歌。
……那么,一定把我的那首送给你。
——无忧歌
午后的医院走廊安宁无声,暖暖的秋阳洒在白色的绵被上,烘得人也暖暖的,吴邪躺在病床上,被手机的铃声吵醒。
「喂?我是吴邪,哎,楚教授,好久不见,最近一切可都还好么?我吗?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前几日下楼梯不小心,跌断了腿,还有点轻微脑震荡……啊,您说战国帛片的问题吗?这事不麻烦,不麻烦,我近日的生意都请我三叔帮忙了,不会拖延到的,楚教授您别担这会儿心,我三叔在这方面眼界可比我深厚的多,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才把生意交给我,若说我有什么眼力,也都是他老人家训练出来的。……哎,别这么客气,能为祖国的学术发展贡献一份心力,这是当然的,以后要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他电话那头说个没完,房门却悄悄地推开了点,吴邪没多看,心想不是小花或胖子来探望,就是护士进来换药,「……是,没问题,我回去后定把所有数据都给您发上一份,好好。」
房中没有脚步声响起,但门确实是被推开了,有个人站在那里。
「是,承您玉言,等我回去,再给您电……」吴邪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心想:这人好怪啊,怎么都没个动静?
于是他侧眼看了过去,就那一眼,吴邪整个人都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那人注意到他的视线,踏着轻缓的步子走了进来,闷不吭声的。这样子,穿着蓝色连帽衫,背着一条长长的布包,走路时看地板、发呆时望天空的一个人,吴邪这辈子只认识一个,也只想认识那一个。
那一个瞬间,吴邪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惨了,我把那个这龟毛难搞的楚教授的电话给挂了。
吴邪第二个念头是:这种祸害,幸好他只认识这么一个,再多了他吴邪铁定早死,不需要别人了。
而那个人不知道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走了过来,吴邪的视线简直不知道要放哪里好,看着他走路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