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谢衣已站起身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夜,脸上神色坚定而虔诚。沈夜仿佛能看到他胸膛里那颗热切跳动着的赤心。
呵,果然是谢衣。
是流月城的破军祭司,纯粹刚正,如水般透彻,不染纤尘;是下界后历经岁月梳洗,成熟圆融的大偃师,君子谦谦,心性高洁;是相伴百年的初七,一心专念,冷凝端方,虽万死而无悔。
都是他,很好,很好……
沈夜安然一叹,唇角微微弯起,拉他往自己身旁坐下,手臂一伸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这也是为师想同你说的。未来不可知,而往事不可追,唯有把握当下。即便错了,也不矫饰,不回溯,不辩驳。至于是否有愧,是否后悔,其实……都已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师尊说的是。”靠在沈夜身上,谢衣只觉心跳逐渐加快,忍不住也搂住他,只觉夜色温柔,灯影脉脉,而沈夜身上澄净深邃的气息越发浓醇悠长,让人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沈夜的手已放到他脸上,轻轻抚摸。手指从他唇上划过,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那指尖竟带着些许力道,轻轻抚开他嘴唇,往那柔嫩湿润的内侧碰了碰。
前所未有的亲密触碰令谢衣一怔,沈夜似乎也突然察觉到此举有些……立刻放开手,坐正身体,不着痕迹地拉开些两人的距离,继续讲述。
两人虽已心意相通,决定此生相伴,然而多年持重惯了,骤然之间也做不出太贴近的举动来。沈夜隐隐有些不自在,偷眼去看谢衣,见他脸上也有两分赧然,说不出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
收拢因方才那一触而有片刻缭乱的心绪,沈夜抬眼看窗外浓郁的黑夜,继续道:“被神祇那样发问,沧溟自然答不出来。她告诉我,她在梦中忽然发觉自己是那样渺小无力,即便她身后的整个流月城和烈山部,在这座闪闪发光的宫阙面前,也如尘埃般不值一提,”
这句话仿佛一柄冷剑,刺破渺茫而残忍的真相,让所有期盼、等待和自欺欺人都灰飞烟灭。
流月城孤悬北疆,进退不得,烈山部于城中建起巍峨神殿,日夜祈求,盼望诸神归来,拯救族人。
……即便再多再虔诚的祈求,神也不会归来了。
时光流转,岁月变更,这一城人早已成为漫天仙神的弃儿,再无人多看他们一眼。
“……见沧溟被问住,那神祇笑起来,说还有件更有意思的事,不妨也让你知道。”
“更?”谢衣忍不住插了一句,“莫非……莫非商羊大神给了城主预兆?”
“兴许是吧。他接下来说了一件极为恐怖之事。”沈夜沉吟片刻,低声道。
沧溟听见他的笑声,不由浑身发抖,几乎要在无边无际的神力面前跪下去。商羊却不再同她说话,只将手伸向那副画卷,上边的景色顿时流动起来,山川变幻,日月挪移,一切如流光构成的幻梦,渐渐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沧溟看见画上出现了连绵的宫阙,一眼望不到头,它们雄踞层云之上,傲立苍穹顶端,金光漫卷,瑞气千条,光看着这些建筑,就不由得心跳加速,从骨子里生出畏惧来。
她突然想到,这大概就是天界诸神所居的云顶天宫?
商羊一言不发,他的形象逐渐融入这画卷里,变成了透明的雾气。而画卷也随之移动,沧溟感觉自己的形骸慢慢溶解,变成一阵清风,一粒微尘,飘飘忽忽进入了画卷中的宫阙。
她在天地间飘摇,被众神的风銮拱卫着,朝宫阙最深的地方飞去,很快,她看到那里有一座幽深的殿阁,它矗立在众多楼阁之间,却又像同时停驻在万里之外,凝重、深沉、威严,同时显得那样不真切。
似乎正有许多看不见的封印护卫着它,让它成为整片天宫中最神秘,最不可冒犯的所在。
沧溟这粒小尘埃被一阵清风卷着,慢慢向下落去,穿透屋顶,一直降落到最中央的房间里,这里十分空旷,她向四下看去,房间中没有任何物件,唯正中央的祭坛上摆着一件东西。
她被那阵风推动着,身不由己地朝祭坛飘去,很快看清那是什么——就在她看清楚的同时,巨大恐惧潮水般袭来,内中挟裹着滔天血腥气,以及怨恨、骄狂、忿怒……无穷无尽的沉重气息几乎将她撕得粉碎。
“这是始祖剑。”
商羊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这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将她从神魂尽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饶是如此,她也感到浑身巨震,从头顶生出的每一根头发到脚底的每寸肌肤都在疼痛,灵魂中的轰鸣亦未退去,自己似乎从内到外都被粉碎了一次。
她呆滞地浮在空中,双眼空洞,再不敢看那把剑第二眼。
商羊没有同情她的孱弱与震惊,更没有再施加神力给她以庇护,正如他自己所言:神仙有情,天下大乱。雨神商羊是不可能对一个人界的女孩有什么特别关爱的。
这兴许只是一次偶然的窥视,也或许……这正是他所具备的真正慈悲,他用这样的方式讲出一个故事,一件事实,至于人能够理解它到什么地步,已同他的讲述无关。
沧溟浮在寂静的虚空,仿佛停留于生死界限上,她在那一刻雷霆般的轰击下隐隐感到了什么叫做死,什么叫做神形俱灭,但她的理智和商羊声音中的那一点神力支撑,又让她明白自己还没有消亡,只不过……只不过有些许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