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藏在烛光照不到的树干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进内院去了。他在原地呆站了好一阵子,这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冒一回险。
郭府上有一个老大的池塘,是从邯郸城外引来的活水;水道穿墙而过,连通内庭和外庭后注入池中。只要逆流潜水过去,就能绕过守卫的私兵进入内院。然而,这水中还养着两种怪鱼,个头差不多大小,习性也很类似;一种通体皆黑,一种通体皆白,游弋起来极为优美。听总管说,这是郭大人花重金从齐地买来的“阴阳”之鱼。这种鱼生来喜食荤腥,喂鱼的人常常将脖子切断的鸡鸭丢入池中,不到片刻便被啃食地只剩一具白骨。亲眼见过这场景的下人都对池塘和水道敬而远之,生怕一不留神掉进去、成了鱼群的食饵。
某一日,阿吉却意外地看见家中的一条黄犬不小心跌到了水塘里,本以为它必死无疑,却见那犬优哉游哉地自己游上了岸,连毛都没少一根。阿吉若有所悟,于是特意抓了一只乌鸦,闷死之后丢进池里,并不见有鱼来吃;他又将鸟尸捞上来撒上些鸡血,再次扔回水中,果然很快鱼群便蜂拥而至。
阿吉这下想通了:只要身上没有血的气味,便不会被阴阳鱼发现,也就不会被吃掉。
他在池边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将身体慢慢浸没。沿着水底的淤泥逆流行走,一路上可以清晰得看到黑色和白色的鱼影,但它们只是兀自游着,并没有靠近。
阿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院墙,为了不弄出水声,继续向上游了很远才爬上岸,接着再匍匐回到内院书房的所在。万幸的是,府兵们似乎只在院墙的另一侧,院内连侍女都撤去了,简直是空旷无人。只有书房之内才隐约地透出一线光亮。他紧紧贴在墙根上,回忆着葛大哥以前教过他的呼吸吐纳之法,尽可能地隐藏了气息。
“……南先生好大的架子,郭大人连带我们兄弟,可是等了你快半个时辰——”
房内传来一个毫不客气的大嗓门。阿吉认出了这个声音,是郭开最器重的门客之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子母风雷剑”赵北冥。
还有些别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地抱怨了几句。这时主人郭开发了话。
“老四,不可无礼;南先生出来一趟,要令军中那些人不起疑心,可是困难重重。”这个手握重权的元老大臣总是一副礼贤下士的口气,若不识他的本性,倒是听得人心里热乎乎的。
“不敢,多谢大人体谅。”“南先生”答道。“不知大人今晚召集我们,有何见教?”
郭开干笑一阵,压低了嗓子,“请诸位来,自然有要事相商。不瞒各位,数日前老夫又与顿弱见过一面,秦王那边托他来问,何时大事可成;老夫让他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嘿嘿,大人何必一再犹豫,虽然季孙兄失败了,但以南先生的手段,此事本不难办到。”
“西门小子,你什么意思——”一个粗重的声音喘着气喝骂道。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先前发话的“西门”仍旧笑嘻嘻的,“季孙兄的剑术在下一向是顶佩服的;可惜现在能接近李牧身边的,我们之中的确只剩下南先生一个。”
“且住,且住,”郭开打断他们道,“老夫并非不清楚南先生的能耐,然而此事是老夫故意拖着的。秦人打的主意老夫还能不清楚?他们以为除了李牧,赵军便是一盘散沙,再没有能耐挡他们攻下邯郸。然而李牧是那么好除的?上一次为了军中粮饷、他已经跟老夫翻了脸,那十万边军个个都是他的人,早就把老夫当做仇敌;若是他此时横死,莫说是我们的人动的手,就算是别的天灾人祸,那十万人马转头杀回来,也能把这邯郸城踏平了。顿弱打的好算盘,借我们的手动刀动枪,他回去好领灭赵的头功,才不会顾老夫的死活。”
“原来如此,大人高见!”赵北冥接口道,“之前我曾在邯郸城内探过他人的口风。赵人之中,似乎还是向着李牧的居多。此刻行事,舆情定要对大人不利;即使成功,也不知李牧那群手下会怎样报复……”
“所以说,倘若真要对李牧下手,只能等一个时候,”郭开的声音略为自得地道,“就是那十万大军在边境被牵制住,或者被损耗得差不多之时。之后也方便我们从邯郸脱身。所以老夫与秦人约定,他们什么时候再起兵伐赵,李牧必然领兵防御。那时,老夫再请我王起一道诏书,将他从前线召回——若他领旨返回邯郸,便在老夫股掌之上;倘若他胆敢抗命,便可设法将他捕而杀之。”
“大人好计算。那时即使他的手下有何异动,秦人正好发动总攻;赵军人心浮动,必然不能抵抗,更无所谓报仇了。”
郭开大笑道,“不愧是南先生,深得老夫心意——”
“多亏大人点拨。”“南先生”道:“然而此计虽好,却仍有一丝破绽。李牧身边能人辈出,倘若他事先有所察觉,不肯奉召返回,我们便不得不在军中动手——那时只要有某人护他左右,即使是在下也是毫无把握。”
“哦?有这么个人?”
“此人是大人今后计划的最大阻碍。我记得季孙兄,赵兄,好像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你说什么?!”两人一齐叫道。然后阿吉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张画像是……原来是他!”赵北冥惊道。
“葛……大……”“季孙”的声音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