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聚拢上来,都怔怔地望着祭奠之物——那是一整块透明的冰,里面冻着一颗人的头颅;因为被置于冰中,人脸上仍保持着临死时惊恐万状的神情。
“……郭开……”低低的议论声,如一阵阴风般从灵堂上一直吹到府外。赵笪的脸色当即变了。
一直喧哗不已的李府,从未有如今这般寂静过。
盖聂仆一倒下,便人事不省地睡了四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只见一身孝服的李左车静坐在塌下,身侧放着药盅和汤盆。晨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带来一丝微薄的暖意。
“大哥,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盖聂摇了摇头。他还是无法出声,索性用手指蘸水在地上写道:门外、禁军。
“昨晚公子嘉的舍人上门吊唁,给禁军中尉送来一道饬令,他们便散了。”
盖聂只觉这禁军的一进一退大有深意,然而阵阵头痛,无法深究。他又写道:司马将军——
“伯父……走了。”
盖聂惊坐而起,李左车赶紧安抚道:“不是,他是跟一个人走了。两日前,一个奇怪的老相士忽然登门拜访,自称‘鹖冠子’。伯父明明病得谁都不认得,见了他却哭拜在地,喊他‘师父’……然后便同他走了。”
盖聂长出了口气,心道:原来是他。
“他们两个要走,府内也没人拦得住。那老头子说,司马伯父不是得了病,是得了道了……”
或许,对先生来说,这是最好的。盖聂心想。
李左车静默了片刻,忽然深深跪拜下去,复起身道:“大哥为祖父报了仇,对李家恩重如山,左车不敢言谢。今后大哥若有差遣,左车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盖聂一手按在他肩上,用力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感激老天让自己说不出话,因为这种时候,本来就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即使再不情愿,该死和不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问题是活着的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左车将熬好的汤药递给他服下,之后又有数名百金勇士进来看望,盖聂苦笑指喉,仍是一言难发。众人皆劝他卧榻静养,早早退了出去。
然而盖聂再也无法合眼。他披衣起身,把药盅和汤匙分开来摆放,中间以腰带分隔,然后望着这样的地面出神,仿佛有一张“沙盘”横在那里。
秦国大军分两路压境:北路出太原,下井陉,威逼西北;南路出河内,经上党,攻邯郸之南;赵国如今可以说岌岌可危。目下赵葱正守着井陉,虽然以李将军生前的安排,七八万的兵力配合险要的地势,足以将这道防线守得固若金汤,然而军中一旦得到将军身故的消息,不知军心会怎样动摇。而赵葱的性格又失之暴躁,他并非没有才能,可惜立功心切,急于证明自己,这种心思很容易被老谋深算的王翦利用。种种缘由集结起来,盖聂不得不做出最坦率的估计:赵葱,是守不住井陉的。
一旦井陉被攻破,秦军的先锋最快可在十日之内急速行军至邯郸城下。这么短的时间内,赵国绝无可能调集兵力和物资、在邯郸与井陉之间建立起第二道营垒。可以说一旦失去井陉,邯郸的城墙便是它自身最坚固、也是仅存的一道防线。这样的邯郸,如同棋盘上的一粒孤子,随时可能气尽被提。尽管在三十年前,这座孤城曾以不屈之姿坚守了三年,之后,信陵君发魏楚联军救赵于危难之中。然而这样的奇迹,还会出现第二次么?不但赵国的国土比之三十年前又有极大缩减,韩国灭亡,其余各国的实力也被不断削弱;另外,即便他国愿意出兵救援,南路的秦军也堵住了魏、楚的军队抵达邯郸城下的道路。
盖聂咬牙握拳。他的内伤比五日前更重,屡次想以真气冲破颈部廉泉、水突二穴的淤胀,却始终不能成功。他取来笔墨,在案上留了几行字,随即穿好衣物,从窗户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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