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贞挂完电话, 心口愈发疼痛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过了半辈子,曾经那个慈祥和蔼的花婆婆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她回忆自己的前半生, 仿佛一场大梦,时至今日, 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经历过, 而哪些又只是噩梦。
萧贞如今能够记起的最久远的记忆是五岁时哥哥送了她一个洋娃娃, 这个大她很多的哥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她最依赖的人。
但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在传来哥哥即将结婚的消息时,她的噩梦也降临了。
原本只算得上冷漠的父母突然化作了厉鬼,她至今都记得两人因久病而瘦骨如柴的身躯是如何骇人的模样。
为了给哥哥筹措彩礼,她被父母卖到了一个比他们村更穷的地方。购买她的是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 他们的儿子因智力障碍将近四十未曾娶妻。
萧贞不记得从家里开始自己究竟逃跑了几次,只记得到达花家村的时候,腿已经被打断了。
唯一幸运是,帮她治疗的青年正直而善良,在发现了异样以后连夜通知了村长。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种事往往是全村默认的行为。不要说她是被父母变卖的,就算她是被拐卖的,这种时候也不可能离开。
若非花逊霜的固执以及他父亲在村中的威严与好人缘,她的人生大概会更加悲惨。
八百块,花逊霜将那对夫妇购买她的钱尽数还上,把她背回了家。
她在花家养了一个多月的伤,也渐渐明白花逊霜救下自己不仅仅是因为正义感。青年的倾慕对萧凤生来说并不陌生,她上学的时候就有很多追求者。
或许是因为心灰意懒,或许是为了报恩,也或许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位充满正义感又相貌英俊的救命恩人,她为他留了下来,一年以后结了婚。
那时候的生活自然不能说有多舒适,况且花家村穷乡僻壤,花家为了赎她又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但萧凤生并非不能吃苦的人,花逊霜又勤恳踏实,加上父亲是村里唯一的医生,总有一些额外收入,一家人过得也算平静。
但在女儿出生后,萧凤生每每看到她的脸就会自问,这真的是自己希望过的生活吗?而等女儿长大以后,再重复自己的命运吗?
她突然不甘了起来。
在被父母卖掉之前,她拥有许许多多的梦想,想和哥哥一样当老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赚很多很多的钱。
生活虽然艰苦,但她还是努力地学习,想要以此来改变命运。她是有榜样的,哥哥就受人尊敬被人称赞着。
可当父母说出她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时,当他们说出哥哥也同意这件事时,当她被仅仅用八百块卖掉时,当每次逃跑被抓回来,被打断腿时,她一次一次地死去,只剩下了一副皮囊。
她的梦想尽数碎裂,只剩下被现实折磨的苟且。她没有从一个少女成长为女人,而是作为一个死人活着。
但女儿的出生又突然点燃了她的灯,新的生命唤起了她的希望,并非只是母性那样简单的东西,她从这个孩子身上意识到了自己还年轻这件事。
是的,就算时至今日萧贞也不会说自己是为了女儿这样伟大的话,她确实是为了自己。
不甘于将青春耗在这种地方,她听花姨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而这个穷困封闭的山村仿佛死水一般。
她不想这样过一生,也不想女儿如同自己一样,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地方重复悲剧。
她开始向花婆婆学习刺绣的手艺,开始不停地劝花逊霜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就在她终于劝动丈夫,就在她终于要摆脱这个封建落后的山村时,传来了花逊霜坠崖身亡的消息。
命运再一次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在一个贫困的乡村里,对一个家庭来说,失去唯一一名壮年男性的打击可以算是毁灭性的。
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很快越发拮据起来,那时候她不过二十出头,孤儿寡母与一个公公一起住,不但引得人觊觎也出了不知多少流言蜚语。
萧凤生并没有放弃去外面的念头,因失去丈夫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没有人再可以依靠,也没有时间悲伤。
儿媳在儿子过世后不久就想外出,在花家村大多人眼中十分大逆不道。上有年迈的公公,下有幼小的女儿,不在身旁照料却去外面的花花世界,这是做儿媳的失格。
更有觊觎萧凤生的村民给她的公公花故衣吹风,让她改嫁村里人,还可以为他养老送终。
花故衣从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直到萧贞表明自己的意愿之后才给了她两个选择。
离开,从此与花家再无关系,但花染要留下。
留下,继承自己的衣钵,等自己死后才能改嫁。
人的自私总是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前者,并且不断说服自己,因为现在没有能力给女儿安定的生活,所以跟着爷爷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她以后一定会回来,一定会给女儿更好的条件。
但事情又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仅仅是几年而已,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靠着从花婆婆那里学来的手艺和花姨的介绍进入了服装厂,虽然发奋学习努力工作,生活却也只是稍稍稳定一些而已。
每次想起女儿,她总觉得还不够,还没有达到能够见她的地步。而野心也在一天天膨胀,越是学习越是见识过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