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洞里瑟缩坐着一对少年男女,只得十四五岁,披金挂银,身着吉服,披着黑貂。
原来真皋人也和汉人一样,结婚时要着红。
更红更烫的东西从那少年胸上的血洞中淌出,烛泪一般,腻满绿苔。
向曲这一枪透胸而过,还刺伤了被这少年护在身后的少女。向曲想拔出枪来,那已奄奄一息的少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尖叫一声,握住枪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向曲奇了一声:“小娘们还挺烈!”终于拔出枪来,让两具尸体倒卧在一起,他转头对我说:“秦师兄,高人找着了。都到这里了,还坏了我们几个人!”
说话时,早有士兵呼呼喝喝赶着个反拧双手的人过来,甫一打眼,我和那人都愣住了。
他道:“是你?”
他虽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勉强还能认出模样,我也跟着道:“是你?”
肇先生一身汉人衣袍早撕破了,发髻也被扯散,破烂的发冠挂在脖子上晃荡。
看见我们脚边那两具血淋淋的尸首,他的嘴唇发起抖来,突然哀乞道:“能不能放开我?”
向曲攘臂上前:“鞑子说话还挺不拿自己当外人……”我一把抓住他,苦笑道:“还真不是外人……这是你三师兄的朋友。”向曲嗤道:“在栖鹤免不了和鞑子打点交道,算什么朋友……”
我现在不想理他,叫押着肇先生的军汉放手。
他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臂,向我们蹒跚而来,走到跟前,他撩起下摆,在满地血污中跪下去了。
我还记得栖鹤城里他睥睨众生的模样。不由一惊:“哎,你……”
却见这一拜不是献给胜利者,这真皋人在我的小腿边探长手臂,替那年轻的新郎合上了双眼。他还想把那少女翻过身来躺平。但鲜血打滑,试了好几次也没成功,只能由她就这么偎依在丈夫背上。
肇先生呆呆地看了看,终于抬起头来,对我道:“今天是我徒弟娶妻。”
我不知该说什么,伸手去拉他肘弯。他没反抗,任我把他拉起来。
肇先生不自觉地轻轻摇晃着,连同脖子上的破冠也在左右摆动,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决然:“如果不是我,他们也不会死……走吧,带我去见沈公子。”
鞭敲金蹬响,齐奏凯歌还。
我们临时拼凑了辆囚车,带着肇先生一起上路。他恍惚了大概半日,就从容做楚囚,不仅能吃能喝,还愿意和我聊天。
肇先生自言早就看出濯秀异动,想提醒栖鹤州府。但他虽是风雅名人,但毕竟一介白身,加上栖鹤被渗透得连塘报也要先过沈家的眼,谁肯理他?他只来得及在城陷之前逃脱。
三圆有他一位旧识,他便投三圆而来。薛鲲初围三圆时,他请缨守城,但县令看他不肯换下一身儒服冠带,反叱他居心叵测,差点没被当细作斩了。等县令战死,他才由那位旧识作保,组织残军百姓与薛鲲周旋。他算得到的是三圆并非要冲,义军又必要北伐,咬咬牙,能熬到我们自己退兵的那一天;但算不到我、向曲、还要折首旅,也算不到我们强拉来的铁炮。而坊破之日,杀进的汉兵又喝骂他不配穿汉家服色,把他一顿好打,差点他扒个精光。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低头去看自己血迹干涸的手,在衣摆上搓了又搓。
向曲像记起日内瓦公约了似的,对肇先生突然宽待了不少,酒肉管饱,和颜悦色。摇着尾巴送去床毯子,肇先生拿屁股对他,他还笑嘻嘻替他盖上。回到队伍里,对我道:“车里真有点凉。”
我实在忍不住:“怎么?你之前还说打断他两条腿就行,不用造囚车了。现在还怕他冷?”
向曲诧道:“你不是说他替我三师兄看过场大病?帮过我三师兄的人,当然要对他好点。”
我哭笑不得:“你就这么喜欢沈识微?”
向曲更诧异了:“你难道不喜欢?除了沐老八这帮疯子,还有谁不喜欢我三师兄?”
我和向曲不是能互剖心迹的那种朋友,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谈及私事。他望着天边的红霞,嘴角噙着笑:“我小时候家里穷,不是师父收我做徒弟,我连饱饭是什么味道也不知道。才到濯秀时我不会说拓南话,别人笑我,我就揍人,薛鲲和卢峥都挨过我的打。三师兄是师父的亲儿子,反倒没架子,是他送我吃的用的,带我去栖鹤玩,还不许别人笑话我。这世上我只对两种人好,一种是我瞧得起的,一种是对我也好的。三师兄是除了师父外我最佩服的人,为人又这么仗义,他就是那种该豁出命交的兄弟!”
这个流程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彼时沈识微不过十二三岁,沽恩市义这套就玩得溜溜熟,当真值得佩服。也不知为什么就非要区别对待秦湛。
向曲沉思了片刻,又再想起什么,捏着指节道:“沐老八再和三师兄作对,总有一天我要捏死他!”
远处霞光渐渐降下,霞光下是缓缓的枇杷山,枇杷山后就是浩浩的栖鹤城了。
注:沈霄悬课的一卦是离卦之丰卦。爻辞: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故特种部队曰“折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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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我站在濯秀行馆门口,要进心慌,要退不甘。
逮着了沈识微的好基友,自然要知会他一声。但我明白自己藏着私——也没啥可傲娇的,我就是想找借口见他一面。公事好交付,私事却难了局,拖得久了,感冒怕也得拖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