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前一步,抓住沈清宣的手腕,临渊抬手格挡,亦被他扼住。往来间劲风挑起了她的大红盖头,脆弱的红布旋转着落地,露出本该由新郎官独享的惊为天人的妆貌。
沈清宣因羞愤而浑身颤抖,低声喝止:“苍溯君,莫要挑事。”
影刃出鞘,将临渊逼退一步。苍溯君靠近她,挡住众人的视线,“我是在拉你出苦海,若是再晚一步----”
刀刃抵在临渊的颈侧,沈清宣被迫松开临渊的手握住刀刃,抬起一双赤红的眸瞪着来人,“苍溯君,今日我大婚,倘若你念及战时一丝一毫的情分,就请你收刀离开。”
苍溯君大度地没同她计较:“我可以离开,前提是你跟我走。”
沈清宣怒极反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
“凭……我有你的内丹。”苍溯君沉着脸,“你若是不跟我走,这内丹,就永远别想要回去了。”
“苍溯君,实不相瞒,这颗内丹,我自从给出去,就没打算要回来过。还丹一说不过是希望仙庭得胜的说辞,并无他意。”她紧握刀刃,血沿着一截雪白的手臂往下淌,将喜袍染上更为浓烈的红,“所以,你要当场毁了它,我也没意见,请便。”
苍溯君脸色铁青:“沈清宣,你不要不识相。”
她丝毫不惧:“苍溯君,这话应当由我奉还给你。”
影刃一颤,缠绕丝丝缕缕的黑烟,是主人发怒的前兆。
苍溯君深吸一口气,猛地收刀,“我提醒了你两次,沈清宣,不会再有第三次。”
黑风席卷,苍溯君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霎时铺满天空的雷云,和密密麻麻塞满厅堂空隙的天兵。天雷奏响,如同万马齐喑,极苍凉又极磅礴。众宾客的脸色由看好戏的讥诮转为震惊,又从震惊变作了然的冷漠。
临渊拾起落地的大红盖头,为她包好掌心的伤口,低声说:“宣宣,我这一生说过许多谎言,但爱你是真的。”
沈清宣张张嘴,惊愕而茫然地看他,却听那为首的天兵发话了。
“火德星君临渊听令----”
临渊面孔上消弭了一贯温润的笑容,露出精美面具之下的疏冷与阴鸷。他将沈清宣一推,疾冲出去,飞速在地面画下一个阵法,厉声道:“召群魔!”
顷刻间,地面裂开数道大口,红光万丈,无数畸形巨手自裂痕中升起,张牙舞爪。
与此同时,天兵不动如山,集体念诵起一串咒术。天雷隆隆,在云层中穿梭蓄势,在众天兵止声时对着中央的人当头劈下----
一道,两道,三道……
雷刑有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每一道落下,都足以叫人四分五裂。
沈清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被金光穿透,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再看不到其他。她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趔趄着扑过去,死死挡在他身上。
天雷未停。
她只觉画面在眼前炸裂开,迸溅出血色的花火,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他有罪,该得天罚。
可她终究放不下他,愿与他的夫君共担此罪。自此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魂飞魄散,无所谓转世轮回。
魂散之际,她恍然听到有人问她:“此生有何愿望?”
她神思涣散地喃喃:“魂归故里。”
沈清宣生长于一座江南小镇,那里不算富饶,春夏多雨,秋冬湿冷,弥漫着一股不散的古旧与老朽气息。
小镇河流弯绕,常有荻花开遍水畔,故得名“荻水”。
第39章 境界
天雷刑罚下得太快,苍溯君仓促折返,仅仅来得及捞住沈清宣的一缕魂魄。
原来仙庭得知背叛者的消息后按兵不动,特意选在火德星君的大婚当日对他处以极刑昭示天下,定然能够重挫暗伏在仙庭的魔界的势力,并且告知所有仙者:这便是背叛者的下场。
在整场阴谋设计中,苍溯君也被当了一回枪使。
他后知后觉地认清了一个事实,本质上仙庭与魔界并无差异,不过是一个表面光鲜、暗地卑鄙,一个里里外外都卑鄙,还自诩卑鄙得坦荡。
只是这沈清宣,从头到尾本分地治病救人,到最后被她未能成婚的夫君牵连,死得实在太冤枉。
她魂飞魄散,连转世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
苍溯君将沈清宣仅剩的一缕魂魄藏进怀里,然后又茫然地想,他揣着这无用的一缕魂魄要做什么。
但是他毕竟欠了人家一颗内丹未还,难道就放任自己欠她一辈子么?
他的一辈子,可太长了。
“都是她自找的。”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努力地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可心口的震动拉扯着他,使他难以释怀。他生平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但很快,身为苍溯君的骄傲便将他从这无力感中拽回来。
魂飞魄散,他可以一片一片地寻。
他是天地间只此一个的苍溯君,他的生命漫长得几乎没有边际。寻找魂魄的区区小事,难不倒他。
***
戏已落幕,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
关于沈清宣的一切犹如烧得滚烫的铁水生生灌进沈歆的喉咙,熔入她的骨血,将她的灵魂灼烧、撕裂。她经历着与沈清宣一样的痛苦----正如千年前她所经历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