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冯集贤不只置办下来了,还不是个一般的宅子。
占地比之朝中一品大员的家宅也不差什么,若能进得这院门,在那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这满屋子的金灿灿晃得眼花,竟有些闪了神。
直到听到“砰”一声巨响,有人拍了桌,再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却是沉冷地响起,“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才一个激灵着清醒过来,忙道,“听着呢听着呢,叔父莫要上火动怒,小心身子。”
上座一个身穿紫红金线织锦团花锦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微眯,转动着手里那只赤金镶玉的戒子,不是旁人,正正就是这所宅院的主人,人称厂公的冯集贤冯公公是也。
只是,这位冯公公与在外的样子全然不同。在自家里,他的脾气不太好,眼一眯,能将宅子里伺候的下人吓得浑身发抖,因为一个不小心,那便会被拖下去,做成了人皮灯笼。
而且,今日冯公公的心情不太好,哪怕是坐在这处他格外喜欢,每次一进来,便被这金光闪闪伺候得舒畅的心情也是全然不见了。
“我再与你说一次,近来盯着我的人多了,你莫要给我惹出事端来。你在城西闹得那一出,钱敬业已是来与我说过了,不管什么仇怨,都暂且放下,那个牢里的人,给我放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你在此时给我惹出事来,被人抓了把柄,信不信我直接扒了你的皮?”钱敬业是京兆府尹的名讳。
自家宅院中,自己人面前,冯集贤从不自称“咱家”,而是一口一个我,怒极时,不会拔高音量,因为会显得他的嗓音格外尖细,他只需要微微沉嗓,便能让人直感阴森冷沉之意。
“叔父放心,侄儿很是小心,不会让人察觉的。”郝运不以为意。
“不会让人察觉?你可知道,锦衣卫已经有人进出过京兆府大牢两次了,你还说不会有人察觉?你个蠢货,给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听着,照办。趁着还来得及时,赶快处理干净,否则,若是连累了我,你知道后果。”
郝运想说这么点儿小事,哪里就能动摇了您的根基?可是抬眼见得冯集贤眯眼将自己盯着,眼缝中射出的尽是冷光时,郝运便知道他是当真怒了。
他若怒极时,可是很可怕的。郝运虽然有些不甘愿,到底不想老虎嘴上捻须,便是闷闷应了一声“是”。
“知道了便滚出去,立刻去办,莫要耽搁,记得将屁股给我擦干净些。”
郝运拱了拱手,没敢说话,退了出去。
眼看着人走了,冯集贤才狠咒了一声,“蠢材!”
“厂公莫要动怒,怒气伤身。”一道微微尖细的嗓音,亦是压得柔而低,一道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一旁的人笑着捧上一盏茶来,轻抬的脸,仍是面白无须。
冯集贤伸手接过茶碗,入手温度恰恰好,再轻啜一口,入口微涩,继而回甘,冯集贤的神色总算舒缓了些。
“这个蠢货,若非我家血亲都已不在,我又要寻个人养老送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头上。他倒好,仗着我的势,敛财聚色都好,却不该不长脑子,这种时候,正是该收敛,连我尚且要夹紧了尾巴做人,他却还敢明目张胆?若是我有麻烦,他便能好过了?”
“郝爷也是知道厂公疼爱,这才觉得无需顾忌。其实本也无需顾忌,但厂公谨慎,这才未雨绸缪。郝爷别的且不说,至少听话,他既应了,厂公大可放心。”
“他若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便也能放心将许多事交给他了,偏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冯集贤哼了一声。
点头哈腰在他面前那人低垂着脸,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掠过了一道暗光。
“对了,盯着沈钺的人有什么发现没有?”冯集贤问。
“这倒没有,他这几日并未特意往楼从远跟前凑,没有单独说过话,也并未再去京兆府大牢。会不会……只是巧合,他根本没有察觉什么,或是知道咱们盯梢,所以暂且没有向楼从远告密?”
“你如果这么想,怕是就小看那姓沈的小子了。你还真以为他有今日只是因为运气好?嗬!以他之敏锐,不可能那么巧,这个时候去京兆府大牢两次,还就是去探那个被郝运弄进去的人。而他若铁了心要告密,便也不会顾忌有没有我们的人盯梢。”
“他之所以还没有开口,只可能是两个原因,要么,他在观望,还不确定咱们会不会输,不想平白得罪了咱们,若这回扳不到我,我要动他,楼从远可未必会保他。二嘛……他是在向我示好。小礼子,你说……会是哪一种?”
这小礼子唤作张季礼,亦是在司礼监当差,平日里将冯集贤伺候得跟亲爷爷似的,是以,还算得他看重。
听着冯集贤问他,却是诚惶诚恐道,“厂公说笑了,小礼子是个蠢笨的,哪里能够猜到这些?就是方才厂公那两点猜测,若非厂公直言,奴才也半点儿想不到。”
冯集贤听罢,便是笑了起来,“你呀你,也只有你,才肯承认自己是蠢的。蠢好啊!总比蠢而不自知,还要自作聪明得好。”
张季礼忙应声“谢厂公赞。”
“说你蠢,反倒是夸你了。”冯集贤笑罢,脸上的笑容亦是缓缓收起,嗓音微沉,“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处理干净了总没有错,看看处理时,沈钺是个什么反应,便知道什么意思了。若是阻挠,或是急不可耐去告密,那便是头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