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埋头咳嗽半晌,玉白的手臂上不知为何竟划出一长条赤色血痕来,甚是显眼,一路蜿蜒至手肘方消失。但见他的血从手腕涌出,半空沿着一线凝成珠状滑落下来,滴在青石水洼之中,便有格格不入的殷色荡开去,碧烟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紧扣的竟是三条弦丝,也不知他是何时拿到手的,单看手臂那一截已被血色浸红,拧成一股才牵制住了这黑衣,只是拧得太紧,反倒割伤了自己。
如此重创之下,李莲花仍用左手支着身子,他嗓子被方才那一捏,一时哑透了,只咽一下都是剐蹭的生疼,只低声评道:“你这掌法……不如何。”
黑衣人一手握住缠上脖颈的弦丝,只见他反手从腰际出鞘一短刀。那刀身极细,只三寸来长,透出一股珠贝莹白之色,映照之下却又有淡金自刀尖流动,一刀凝了真力下去,只听他道:“比笛飞声自然不如何,杀你一个却是够了!”碧烟眼见那刀芒所至,弦丝即断,什么冰弦不畏水火,此刻只是轻飘飘一刀拂下就尽断了,这大抵就是金家覆灭的关键之物,什么一时间都成了笑话,自己活了这十来年,却好像也是个笑话。
碧烟不愿再想,只是又要起身来拦。李莲花却不急,松开那弦,咳嗽两声,拿袖口又擦了擦嘴角,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开,慢悠悠从袖口里掏了什么小巧物什,目光却很平静:“你猜是他来得快,还是……”
那黑衣人往前踏了一步就停了,声音奇怪得很,竟然听不出是笑是怒:“原来你也不过这点底气!”
此刻明明身处险境,取他性命只需三步,李莲花反而面露微笑,十分赞同道:“你说的极是。”
那人站在原地只想了片刻,终是觉得来错了时机,见碧烟不自量力仍想防他,嗤笑一声干脆纵身离去。
碧烟见人一走,跌跌撞撞往李莲花这处寻来。李莲花不再硬撑,慢慢坐下来,仍觉不够,索性躺平在这下过雨的湿地上,不再管衣裳如何,他舌尖尝到一点铁锈味道,便知不太好了。
他仰天说道:“他还有顾忌,这几日应是不敢上山来。还有你这弦……真的不如剑好用。”
碧烟简直要被他急死,眼中蓄了一层水光,几欲要滴落下来,只随手拿破了的衣袖狠狠一擦,张口含糊夹着鼻音骂道:“李莲花,你何必与他硬碰!”
“你让我走,我又不像笛飞声能飞檐走索……又能往哪里去。”李莲花说着说着咳出些血沫来,溅红衣襟,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似是几番挣扎,喉中翻滚的尽是浓郁腥咸,徐徐涌上嘴边来,只好慢慢合上了眼睛,先前受了一掌所致,唇边的血仍在溢出来,人却不再动了。
碧烟见他撑不住,赶忙去抓他手中之物:“你快将焰火给我,我放给笛……”打开他手心,却只见一枚未来得及吃的桃脯,什么传信烟火,竟然只是用来唬人的,碧烟当场楞在了原地,脑中全空荡荡了。
一时万籁俱寂,李莲花脸上慢慢显出一层难看的青灰来。
李莲花并未晕死过去,只是眼前铺天盖地的黑,也说不出话,喉咙生疼胸口紧闷,半口气呛在喉咙里断断续续怎么也出不来,只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直要将他整个人碾进泥里去不可。
“李莲花,你绝不能死在这里……”他感到有一双手将他扶起来,几经用力,才勉强将他背起来。上天可鉴,虽然过去总是觉得死了也无妨,但此刻笛飞声尚在替他寻一线生机,他也并不想轻易死在此处的。
碧烟将李莲花背起来,但是碧烟不够高,加之腹部有伤,直不起身,致使李莲花的腿仍拖在地上,只是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咬牙忍了伤处的痛,磕磕绊绊将李莲花又抱又拖着地带进山洞里去。只好在李莲花瘦弱得很,并不如一个成年男子重,碧烟折腾一路,总算将他带到了洞里的寒潭前。
这一处寒潭极小,先前来时并未途经,只见一汪水透着盈盈的澄澈碧色,有如一璧玉石,映亮这一狭石洞,四壁皆是水纹晃动。
李莲花感到身上一凉,又感到一轻,便知是被拖到了水中,刺骨的寒意浸透衣服来,一直埋没至他的脖颈,浮在这水中,反而觉得肺腑之处的痛楚好受许多。他靠在池壁上,意识迷离时,听见不远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又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像是花香却又夹杂着一股腐坏的味道,想来正是所谓‘碧烟’的紫花,只是不知道拿来做些什么。
不过片刻,碧烟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什么又酸又涩的东西灌进了他嘴里,流过喉咙时火烧火燎一般痛,只是他却动不得,只能闷声吃了这疼,好在灌下的也并不是什么毒药,不至于令他立时穿肠烂肚。
李莲花只是想,金家那些奇奇怪怪的家底物藏,他今日竟然也能分一杯羹。随此物进了肚,铺天盖地的睡意席卷上来,只是无论李莲花怎样深感疲倦,也睡不过去,只好心里哆嗦着硬挨着这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