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离开,没出半个时辰,就有马车在篱笆院外停了。有人给搀扶着,先下来了个男人,正是时御夏天回来时在自家院外边教训的那个,时御叫“朴叔”,长河镇人称“朴送财”的朴松才。
朴松才先下了车,站边上嘱咐着:“轻点,轻点啊!留心别摔了少爷!”
两个随从从那车厢里抱出个捆缠结实的少年送立在地上。这少年怒红了脸,因嘴巴里塞了布团,只能对他爹瞪眼哼声,扭动挣扎。
朴松才对他愁道:“我的小祖宗,听点话吧,啊?这都到地方了,再闹腾多不像话。你就给人先生好好行个礼,爹把束脩交了,咱们就回家,成不成?”
可他儿子是什么人,人称长河镇天字第一号小霸王,最擅长胡搅蛮缠。听他这么说,在地上蹦了几下,跟条立起来的咸鱼似的。
“呼丕!”放屁!
“冒之不让却!”老子不上学!
“顺该!”松开!
朴松才愁得眉眼都挤一块儿去了,连连挥手叫人赶紧扶稳,“赶紧敲门,别让人先生笑话。”
钟攸闻声出来,朴松才探头,忙声道:“钟先生,钟先生!”几步到篱笆院门边,热情道:“近日可好?这地住得可还舒服?哎呀,几日不见先生,先生风采更甚。”
钟攸回礼,道:“朴老爷太客气,先里边请。”
朴松才连声诶着,叫人扶着儿子,提着大箱礼就往里进。钟攸目不斜视,引他主屋里坐。苏舟正挺身端正着姿势在桌前练才学的字,笔捎一收,就见那裹缠绳子的少年被扶着一蹦一蹦的入了屋。
苏舟才念了几天书,虽还没磨掉性子,却也懂了些礼数。见这人古怪,心下想笑,还是捏着笔憋住了。谁知那小子倏地瞪过来,顺着将着屋子打量一圈,眼里露出鄙夷,又将苏舟瞪了一眼。苏舟莫名其妙,他原本就是霹雳直率的性子,当下虽没瞪回去,但也彻底收了笑,盯着自己的字默念了几句混账小子。
“请。”
钟攸沏茶,朴松才站起来接,也不管烫口,仰头就喝下去,闭眼道了声:“好、好茶!”
那脖子口都被烫得红起来了。
钟攸扶茶壶的手一顿,也没料到他这么客气,连忙叫苏舟去厨房倒凉水来。
“不忙不忙!”朴松才摆手,掐着脖子咳了几声,缓过来才道:“先生好茶,让小公子不要忙。”又切声道:“原先先生盘了我这块地,说要开个书院,我便有些属意。但原先犬子不在青平,一直待在他徐杭舅舅那边,眼下他舅舅生意要扩去江塘,顾不得他,就给送回来了。他一回来,我看这镇里镇外也没个像样的私塾,就想问先生一声,不知现下入学还来得来不及?”
钟攸这才看了那小公子,人正盯着他看,额角突跳,一副吃人的模样。
“来年春才入学,来得及。”钟攸放稳茶壶,缓道:“不过镇中先生不少,何不为令公子独请一师?”
朴松才屁股在凳上蹭了几下,犹豫着道:“犬子常待徐杭,是在老人家身边长大的,如今。”他看了眼扭身的儿子,惭愧道:“如今不太像样子,先前请过几位先生,但都......咳,我见先生气度不凡,又有蒙老力荐,所以来求一求。”又立刻抬手道:“先生原先盘地花费不少,为得是临近村的孩子,不论先生收不收犬子,日后书院冬日炭火、订更著书的银钱,我朴家都一力担了。”言罢老眼恳切地望着钟攸,好似他真说个不收,就能当即捧心泪眼。
钟攸倒没说收不收,只道:“令公子有话要说。”
朴松才最怕他儿子开口一顿炮仗,可人都到这儿,不让开口又委实说不过去,只得小心翼翼抽了布团,用眼对他儿子挤了又挤。
可这小子最不吃人眼色,惯是狗眼看人,又在徐杭混得久,更将钟攸不放眼里,只当成靠面皮糊弄人的野先生,一开口就呛道:“这什么先生?!朴松才你老眼昏花了,这不就一穷酸毛头么!”对着他爹怒不可遏道:“好你朴松才,在徐杭满嘴放炮糊弄我太爷,将我哄回来就找这么个烂鱼烂虾充数?!我呸!”他跳身对一旁人骂道:“你愣甚?松开松开,快把老子松开!”
“哎呦我天爷!”朴松才连忙要把布团给他塞回去,可这小子长记性,闭紧嘴来回甩头,就是不给机会。人都扭成了麻花,滑摔在地上,一骨碌溜开朴松才捉人的手,滚在地上骂道:“朴松才!你再不松绑,老子就要告你贪黑心财!你年前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