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太子李文治依典守孝三月后,于上个月登基为帝。因为十三年前的那场变故,长安十室九空,整个李唐皇室人丁凋零,新皇身边便只留下一位同母之姐,长他七岁的公主李平,唐希宗五女。
今年李平已经二十五了,一直未嫁。就算唐朝民风开放,这般岁数的大姑娘也够闲来无事的唾沫从头淹到脚了。若非她是皇胄帝女,长公主之尊,怕是连门也出不得。
说来也可惜,其实长公主在此之前定了两次亲,还上过一次花轿,可是都还没过门,准驸马就死于非命,堂堂长公主硬生生的落了一个克夫的名头,便耽误了下来。
好在先帝待这五女极好,容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甚至在朝臣提出“女过十五不嫁其父母有罪,公主二十未配,如何处之?”时,帝亲言:“朕有罪,未能善待五儿,令其荣显之尊受粗鄙垢议,今赐五公主为长公主,享帝女之尊,长安城东建长公主府,另赐二十士族俊勇儿郎为其侍,婚契自由,垢议者以诽皇室罪论处。”
先帝好大的心胸,亲赐了李五公主二十面首,朝臣再无人敢言,于是这带着克夫名头,又携着二十先帝亲赐面首的帝女,就算继承了先皇后的异族美貌,艳美无方,也再无人敢娶。
李文治执起亲姐的手,十分难受道:“皇姐,委屈你了,父皇在世时许了你婚契自由,如今我登基,你却要下嫁……”
李五看着自己的幼弟,想起当年抱着尚是懵懂稚子的他在南诏荒野之境避难逃祸的情景:“什么委不委屈,姐姐总是要嫁人的,如今那晋李之子愿求娶于我,是好事。”
“姐,那李制在朝庭上有多蛮横无理,你是知道的,他欺我年幼,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李继勉为其长子,长驻边陲,手握重兵,他以兵权之利,威逼长姐下嫁,何其可恶!二者那李继勉是丧妻续娶,李唐之颜怎能受这种耻辱;三者那二十面首乃先帝亲赐,他竟敢遣散,分明是不将先帝放在眼里!”
李文治将对方数道罪状一一数来,越数越沮丧:“姐,要不是为了我,你怎会……姐姐,你放心,等我皇位坐稳,必将晋李之宗从庙堂之上彻底拔除!”
李五闻言沉默,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幼弟,眼下时局恐怕是待不得新帝坐稳江山了。
天下之人把长公主大婚当成一场天大的热闹,皇室的盛宴,却哪知这庙堂之中的风云暗涌。
李继勉呈上的婚书辞藻华丽、对仗工整,在民间广为流传,谱写了一场凤求凰的感人爱情故事。然而众人只知道那充满涓涓情意的婚书上,写满三省节度之子对这年岁过大的长公主是如何倾心,却不知他随婚书送递的另一封信中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帝女非良年,勉亦守独身,何不相适适?”
意思说你就算是帝女但年纪也大了,我虽丧妻但也没续娶,不如来试试?这般轻浮轻屑之言,足可见那坐拥河朔三省的晋李之族有多么猖狂。先帝在时,还能压他一压,先帝一崩,这骨子里带着反骨的晋李之族便彻底不安份起来。
逼她下嫁,是他们这帮边陲蕃王节度打开通往长安之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李五正想着,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道:“陛下,长公主!”
李五与李十一同时将目光投向那摇晃走来的丰腴贵妇,一起迎上去道:“奶媪,你来了。”
董氏为先皇后给李平挑选的奶娘,当年逃亡入蜀的路上,董氏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当做李文治和李平交给了叛军,这才保下眼前的两位殿下。更为难得的是,董氏虽然受到先皇与先皇后的信任,却不恃宠而骄,从不仗着自己曾救下两位殿下而插手不该过问的事情,为人本本份份,十分亲和,便是兴庆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看着她也能亲切无比的说话。是以新帝与长公主待这位董氏及其重视,不同旁人。
而董氏自打没了孩子,是真心将眼前这两位殿下当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的。她走过去,看着不施粉黛的李五,忍不住数落:“长公主殿下,您明天可是要当新娘子的,今天怎能这样不修边幅地出来行走?从兴庆宫搬到大明宫这样的大事都不提前跟奶媪说,看来奶媪是真老了,不受两位殿下待见了。”
李文治忙道:“奶媪,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俩不是怕您操心吗?你看,我俩等不到你,都不敢走的。”
董氏瞧着李文治接话,脸一板道:“陛下你也是的,就算从大明宫中出嫁风光,可今夜移宫,明日出嫁,也实在太仓促了,你是存心要累着你姐姐啊!长公主好不容易有个归宿容易吗?你尽折腾她!”
李文治不知如何接话,看了一眼长姐,李五淡定道:“奶媪,从大明宫中出嫁也是我的意思。”
董氏看着眼前不省心的姐弟两人,叹口气,转身吩咐众人道:“都愣着干什么,启程出发吧,赶紧到了大明宫让长公主歇下,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净面梳妆,今夜总得让长公主睡个囫囵觉……”
董氏催促着队伍出发,李五与李文治便也上了各自的轿辇。
第二日,准备好一切的李五穿上嫁衣盛妆打扮,在泪眼婆娑的董氏的搀扶下,踏上嫁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