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远眼眸微垂,不经意地道:“曲姑娘向来阅览经书到酉时始回,也不知今日怎么早走了。”
二十年的资深单身狗闻远圣僧自以为此话问得不着痕迹,却不知在别人眼里看出了如何的欲盖弥彰,两个小沙弥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目光由原本的崇敬转为不屑,这变脸速度比起川剧来也不遑多让。
一个机灵点的小沙弥赔笑道:“师侄瞧着曲姑娘去时神色如常,兴许只是累了,便回禅房歇息去了。”
闻远不通人情世故,但观察力却十分敏锐,不管是月升这丫头还是两个守门的师侄,言行中都透露出一丝古怪。眼下只怕也问不出个什么,闻远便不再多费口舌,转身走了。
曲月升现在住的禅房很小,只有相府闺房的四分之一大,可是小也有小的好处,床和窗户之间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当她龟缩在角落时,一抬头就能看见从窗外渗进来的阳光。
她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发呆,眼皮半耷拉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难得的毫无神采,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门外响起三声有节律的敲门声,紧接着低沉的男音透过门缝里钻进来:“月升。”
曲月升浑身一震,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窗户微微摇晃,雕花的纹路在阳光下映着一丝金光,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月升,开门,贫僧有话对你说。”
清脆的敲门声伴随着这一句“月升”执着的响起,曲月升一动不动的盯着门板,目光变得分外茫然无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曲月升怔住,好似方才停的是自己的心跳。她曲起膝盖,把头埋了进去,心里像是开了一座染坊,把世间最美好的七彩颜色都放了进去混染,却只染出了无边的黑色。
忽然传来一阵墙面被敲击的“咚咚”声,近的就像贴在她耳畔似的,曲月升惊愕的抬头,身前的阳光被挡住,取而代之的是比阳光更为温暖的佛光。
“圣僧,你……”
“今天的经文抄完了么?”闻远居高临下的问。
曲月升怔了怔,诚实的摇头。
闻远挑眉:“那还不去接着抄?”
“哦。”曲月升循着本能乖乖坐在桌前,铺开一张上好的宣纸。闻远默契的及时递来笔墨,她习惯性的拿起笔,脑海里倒背如流的《心经》从指间流泻出来,一笔一划的在纸张铺陈列队。
大概是抄佛经当真能让人平心静气,曲月升心中的那一点慌乱迷茫在佛光的照耀下荡然无存,她渐渐平静下来。在默写的同时,佛经上的文字像是会法术似的在脑海间来回萦绕,虽来不及细细品味所有,但仅是抓住只言片语,便有了几分醍醐灌顶的味道。
《心经》寥寥数百字,很快就抄完了。曲月升放下笔,心湖已然波澜不惊。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闻远淡然地问。
“没什么。”曲月升低下头,想了很久才道:“以后……我就不跟你一起去藏经阁了,我想自己在禅房看书。”
闻远顿住,又联想起两位师侄的表情,心中越是了然,就越是平静。
“有人说闲话了?”闻远的这个疑问句里似乎并没有疑问的成分。
曲月升立刻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闻远就着手上的念珠敲了她一下:“贫僧教过多少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曲月升吃痛,却又心虚的不敢反驳,只能低头装死。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闻远颂出熟悉的《心经》,低沉的嗓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早已滚瓜烂熟的经文涌入喉中,曲月升下意识接道:“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闻远颇为满意的点头:“背得不错,那么意思可还记得?”
这一段闻远给她讲过,曲月升点头复述:“菩萨对佛祖的弟子舍利子说:‘舍利子啊,一切的法则形相都是空的。以般若观之,生时万物皆空,死后涅槃万物亦不灭;污水映月,月净而不染,清水映月,月净亦不染,中月亦有垢;一日两次涨潮,海水不会增加,一日两次退潮,海水亦不会减少。便如佛性,无生无灭,无垢无净,无增无减。’”
“那么就以现在的流言蜚语为例,又属于佛性中的哪一种呢?”
曲月升怔了怔,心中豁然开朗:“是空。”
闻远双手合十,诚心诚意道:“恭喜月升,佛法更上一层楼。”
“可是……”她咬住下唇:“我是你唯一引渡的人,还是个女子,你会因为我饱受流言蜚语,甚至千夫所指,你不怕么?”
闻远浅浅一笑,灰褐色的眼里是一眼能见底的清澈纯粹:“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闻远虽然不才,莫非在月升眼里,连这点修为都没有?”
曲月升愣住:是啊,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心中一片清明,光风霁月,又何惧流言蜚语。而我如此讳莫如深,不过是因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