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竟是……”
“按照军中规矩,战死将士的家眷,和因战身残的老兵,都应收到一笔抚恤,以养其身家。可惜近些年来,我国大战不断,灾荒连年,国库也越来越空虚,能拿出来发给这些人的抚恤之金也只能一再缩减。有些伤残军士离开行伍之后,很快花光了抚恤,又无谋生之技,只得卖身为奴。这些情形我也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境遇竟如此凄惨。” 司马尚沉声道,“郭开手下逼着这些人漆面吞炭,本应为了掩人耳目;却又故意在将军面前演出这一幕,总觉得别有所图。”
“贼子怕是想要警告老夫。”李牧疲惫地一笑,“如果在朝堂之争上不站到他这一边,我军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今日便这么一走了之,老夫实在是……难以安寝……”
“将军,”一直不声不响的盖聂忽然插话道,“在下尚有一计,可以救出这些同袍;只是,有些行险。”
******************************************************************************
邯郸与当今天下的大多数都城一样,分为内城与外郭两部分:内城也就是王城,位于邯郸西南部;赵王城以外的区域,统称为大北城。大北城中,除去各种达官贵人的居所,更有各国使节来往的驿馆,日夜忙碌的集市、作坊、店铺,以及平民聚居的街坊,是邯郸真正的中心所在。然而自从三十年前长平大败,邯郸被秦军包围了整整三年,已经元气大伤。
当年因为整座城池被秦军围困,因为守城而死的无数士卒、百姓的尸体无法运到城外安葬,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大将军廉颇不得不命人将尸体统一运送到东北面的城垣下草草掩埋。如今,这一带已是邯郸的一般居民绝不愿踏足之处。乱葬的坟茔之上,各种残破的木石建筑互相堆叠,加上当年守城留下来的坑道、夯土的遗迹,高低起落有如迷宫一般。敢在此地徘徊的只有无家可归的穷人,游手好闲的懒汉,以及博徒、盗寇、娼妓、乞丐,听说还有不少穷凶极恶的强人,个个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传闻他们常常深夜秉烛集会,商议劫掠行凶之事。因此城中百姓又给此处起了个别名,叫作“豺狼窟”。
传闻往往并非空穴来风。豺狼窟肮脏混乱,倒也自称一体。此处的地头蛇,周围人唤作“曹老大”,曾是大河一代名声最响的盗贼,领着一伙人在燕、赵、匈奴三国境内四处劫掠商队,被多国通缉追捕;后来在某次劫道时遇上了扎手的点子,眇一目,不得不带着残余手下在邯郸蛰伏下来,勾结游侠,收纳亡命,渐渐又聚敛了一批势力。曹老大表面经营着一所酒铺、一座冶铁的作坊、好几处倡馆,然而听说整个邯郸城谁要做些不可告人的勾当,都必须经过曹老大的耳目。有些买卖的消息,更是由曹老大直接牵线,事后亦要向他上缴三成的收益。
这一日,曹老大的酒铺在日落之前便早早打烊。厚实的栎木板子将门窗都封死,以免被人窥见了里面的烛光人影。两个伙计打扮的彪形大汉坐在门槛外,无论谁接近此处,都会被他们凶恶的眼神吓走。
昏暗的厅堂内坐着几个人,面前一字排开了数个瓷碗,一坛刚敲了封泥的酒,像是要商议一笔大买卖。
“老曹,你可真不够意思。”
一个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撑着脸,另一手晃着一碗有些犯浑的酒浆。他看上去与房内的其他人实在格格不入。他太年轻,眼睛也太亮;脸上、身上没有刀疤刺字,干干净净的,与对面那群满身横肉的汉子相比,活像只睡在豺狼巢穴里的羊。
“区区在下以为——天下三种最烈的酒,要数燕国的烈云烧,秦国的西凤酒,还有一种呢就是赵国的陈年老汾;你这一坛,可实在不够地道。喂我说,你该不是会兑水了吧?!”
“岂敢岂敢,卖给别人的也就罢了,拿来招待您老人家的酒,怎么可能掺水?”令人万万不解的是,曹老大和他的那群盗贼出生的手下,对这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年轻人,竟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荆先生,那件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我说老曹,你可别跟我来拿一套,”这小子愈发轻狂起来,竟一把搂住曹老大的脖子, “什么‘先生’、‘壮士’,以前你叫我荆老弟,我叫你老曹,这样显得多亲。”
“哎,过去多有得罪,荆老弟不计较是最好了。你若是想好,今夜咱们可就要动手了——”
“消息可靠么?”嚣张小子喝了一大口酒,苦着脸抿了抿嘴唇,“当真有那么多值钱的财宝,哪个傻子会把消息卖给你们,早就自己带着逃了——”
“可靠自然是可靠的。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在郭开府上当差,这都是他亲眼所见——府里的总管带人将整整一箱金块、白璧、玛瑙、翡翠埋在了内院的墙根下面。那箱子分量极重,绝不是一两个人搬得动的。何况郭府上把守严密,高手如麻,就算偷偷把宝贝刨出来,谁运得走?我这亲戚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与其为了吃下整块肉冒险送死,倒不如让给有本事的人,自己分点汤喝。”
“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笔买卖有老曹老赵你们几个也就够了,又何必拉扯上我。”年轻人似乎完全没有对唾手可得的宝物动心,只是毫不客气地添满了自己酒碗。
“诶……这穿墙入室的买卖,我们的确也不是第一遭;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