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解下剑匣,累得很了,洗漱一番之后便与应竹挤一张床睡了,两个十七八的少年人,也不算太过逼仄。应竹将外袍脱了,十分严谨仔细地叠了放在床头矮几上,这才在里边躺下。他也没认床的毛病,很快便在真武呼啸的山风中睡了去。他睡得沉,卯初便醒了,外边天都没亮呢,只有寒风拍着窗纸,哗哗地响着。顾云山睡相不好,大约觉得里边暖和,便净挤着他睡,只差没挂上来了,可即便是这般腻着,却也是不讨人厌的——毕竟冬晨最是冷峭,恨不能将脑袋也埋进被里呢。
他这三天疑神疑鬼,睡得不好,唯有这一晚上尤为安宁的。屋里点的香已经燃尽了,但香气还未散去呢,浮在黯淡的晨曦里,正是将尽未尽、最勾人的。他往日里这个时辰都该起来练剑了,可也不好意思吵醒顾云山,躺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又糊涂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顾云山打着哈欠坐在床头梳头,身上披着件宽松的道袍,看起来懒洋洋的。
“没想到有比我还能睡的。”顾云山咬着梳子将簪子插在发髻上,含糊地说道。
应竹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拿了自己衣裳穿上。
“今天天气好,我想去一趟长生楼,你要不要去?”顾云山打理好了头发,这才好好穿了靴子,拍了拍道袍上的细微褶皱。
应竹略一犹豫,道:“不了。”他不想太麻烦顾云山。
顾云山随口调侃道:“你不怕我不在,鬼又来闹你么?”
应竹脖子一梗,道:“不怕!”他素来是个嘴硬的,话说完,又觉得底气不足,补充道:“怕什么,你不也说,此处真武道殿,正气最足。”
顾云山闻言一愣,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一起去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襄州,怎么能不好好看看我襄州云海的?”
章三
这个时辰,是很难看到云海的。顾云山心知肚明,却还是领着应竹四处转了转。这一天天气十分晴朗,日头明媚,风吹着也没多少寒意。应竹没来过真武,虽面上不显出来,但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顾云山与他讲着话,走到真武殿前的广场,站在石台上远眺,便见得远处连绵着奇险而巍峨的山脉,染着青黛与斑黄交错的颜色,尽淡于山脚流转的薄雾里,再近些便见这那依着陡峭山势而下的玉华镇,安安静静地睡在暖阳与晨雾的怀里。
“真武这块地界,散布着不少小镇子的,你看得到的,是离得近的玉华镇。我出生在东边鹿鸣山山脚下那个,没有名字的。”顾云山大致指了指方向,对应竹说道。
应竹点了点头,想起来什么便问道:“我来时途径玉华镇,何以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顾云山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含糊道:“那是一桩十年前的旧事,我也不太清楚……兴许师父那一辈知道,下次问问看吧。”
“没关系的。”应竹连忙摆手,又看了一眼山下的小镇。他们站在主峰,地势已经极高,那镇里的屋子,都变成指甲大小,看不真切的。他笑了一笑,转而说道:“你说我们像不像天上的神仙,在窥探下界之事?”
风吹过他长长的马尾与刘海,他那笑一闪而过,却好似明亮更甚过冬阳,着实是令人惊艳的。顾云山看得愣住了,听影在心里重重咳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笑:“可不是嘛,总看得我想下山去。”
影故意调侃他:“哟,动了凡心啦!”
顾云山哼道:“早年若不是‘动了凡心’偷溜下山,岂会被师父关在炼丹房里抄经,又怎会倒霉碰上你?”
他与影说话,应竹是听不见的。他只微眯着眼睛,目光追着一只山雕掠向一碧如洗的广阔天幕,只觉心神都为之一旷。
这的确是个可求得剑道天道的地方。应竹心中暗想着,再看向身边的顾云山,眼中便多了几分艳羡。
顾云山低咳了一声,对应竹眨眨眼道:“你想下山去玩吗?”
应竹被他说得一愣,“啊?”
人果然都在羡慕难以得到的东西呢。应竹心中讪笑。
顾云山道:“每个月我们真武都要下山去给那些镇子送些药的,我与姬师姐混得熟,我说带你去转转,兴许能成呢!”他说着,自己兴奋了起来,拉着应竹便往长生楼跑去。长生楼说远也不远,往马厩牵了小灰马,不到一刻钟便到了。清汪汪一襟碧水拥着圆形的小广场,那背负着青山的,便是弧形的长生楼了。
“按辈分来算的话,姬师姐该算是我师叔的,不过嘛,她也不想我把她叫老了。”顾云山笑说着,拉应竹进到楼里。姬灵玉自是在楼里的,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格外地忙,要将些寻常的药物分拣出来,而今又是冬日,比寻常时候还要多些冻疮膏之类的药物。
“姬师姐!”顾云山上前见了礼。
姬灵玉果然十分年轻,容貌清丽,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云山,你来啦?”她笑了一笑,将手里的标签贴在瓷瓶上,搁下了剩下的活:“怎么,还是想下山?”她一双眼睛是很深又很亮的,将人都看得十分通透,“还将太白小哥儿也拐带过来?”
顾云山咳了一声,辩道:“师姐,我这不是想带他四下转转,略尽地主之谊嘛。哪有将客人关在山上的道理?是不是啊应竹?”
应竹支吾了两句,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哦?”姬灵玉哪还能不明白呢,当下便含笑看着顾云山,“我原本定的